《浅眠 第十七章》 by褐瞳
chapter 17
鹿晗熄了屋内的灯，又拴上木门的栓子。他取了黄纸，屏气凝神画下一张符咒，拿浆糊贴在门上。世勋和钟仁走进了右边的房间。这房间正中央是一块巨大的，墨玉和白玉雕琢而成的太极图。世勋盘腿坐于阳极，钟仁面对他盘腿坐于阴极。
“鹿晗，给我水。”
世勋要的不是普通的水，是用白花蛇舌草的汁液加上三成白花丁香捣碎，加上无根雨水，埋在寒冷处三年有余的“断魂汤”。
鹿晗从侧边的小门走入地窖，起出一个小瓷瓶，一步一步缓缓走上楼梯，小心翼翼用黑布托住，递给世勋。
世勋接过揭开盖子，一股刺鼻的味道瞬间散开。他两指拈住稍细的瓶颈，迅速果断地将液体倒入身下太极盘的缝隙中。
“卞白贤的八字锦。”
鹿晗又递上尚存墨香的一块八字素锦。
“银刺刀。”
金钟仁虎口的血液滴到素锦上，开出艳丽的朵朵红梅。世勋闭上眼，手里攥住素锦，默念三句咒语。霎时间屋子立刻暗下来，只有世勋拿了素锦的手不断透着蓝绿色的火光。那光印到世勋脸上，只见他青筋毕现，双眼瞪得如鬼魅一样，坐在他对面的金钟仁纹丝不动，活像一尊木胎泥人。
鹿晗守在门口，看着二人。忽然脑中闪过那日见到的艾莉的偶像。一股腌臜的气味瞬间侵裹住他的全身，他感到五内仿佛在不断地膨胀，要将肉身撑破似的。一声痛苦的呻吟从他喉咙里发出，鹿晗立刻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，眼前的世勋正是调用法力最关键的时刻，他不能因为自己，伤了那二人的性命。
世勋怒喝一声，手掌忽的爆开。掌心中窜起一从幽幽的鬼火，鬼火中又漂浮着一方素锦。世勋将这鬼火逼入金钟仁左胸处，金钟仁的面庞扭曲狰狞起来。他的双手开始无意识地乱抓，将身上的衣服蛮横地撕开。透过裂口，可窥见那
鹿晗感到眼前越来越模糊，影影绰绰之间，只有两个鬼魅的影子和一团幽蓝的火在这暗室内飘来荡去，一时间，好像是火要吃了影子，又一时，像是影子要吞了火。
“籍由三生之命，续其一世之弦！”
太极盘中的液体开始涌向阴极的那端，钟仁被“断魂汤”侵蚀着，他的发色由乌黑逐渐变为枯白，饱满的印堂瘪下去，刻上了一道道深黑的皱纹；他的骨头一点点缩小，缩到只有原本的五分之四，或者是三分之二；他黑亮的瞳孔有些失神地扩散，边缘透着灰色，而那清澈的眼白暗沉下去，黄黄的，和那一圈灰色要融为一体似的。
鹿晗脚下发虚，摇摇晃晃地倒在了地上。可他并未失去知觉，而是看着世勋完成这一切，看着金钟仁从人变成鬼，又从鬼变成行将就木的老人，看着屋子恢复了应有的明亮，看着所有的一切又恢复了原状。
事毕，金钟仁瘫倒与太极盘上，他奄奄一息，开口时已是沙哑苍老的声音。
“我，我还想，看他一眼。”
世勋点点头，咬破手指，挤了三滴血点在他的太阳穴。
半晌，金钟仁又是少年时。
二人沉默片刻，钟仁扭动僵硬的脖子，正看到倒在门口，双眼涣散的鹿晗。
“鹿先生！”
世勋在声音之前冲了过去，抱起鹿晗，让他靠在自己跪坐的腿上。
“鹿晗！你怎么样？”
鹿晗睁着眼睛，翕张着嘴，像离开海的鱼那样张皇地转动着眼球，他一直看着世勋，却说不出半个字。世勋也慌了，他捏起鹿晗的手腕探着脉象，却只探到浮乱的一团，像是打了结的流苏在风里飘荡着，始终找不到停驻的时候。
温热的触感贴上脖颈的时候，鹿晗抖了一个激灵。有一些细微的针刺一样的疼痛顺着温热的一点蔓延开来。身体里的抽搐绞痛像是被一双糙砺却柔和的手徐徐抚平，连着紧绷起来的神经一起，都松软下去。
他差点忽略了，在这松软间，有一缕酥麻的欲望，从脊背爬了上来。那欲望像是大雨倾盆一样浸湿了他的每一寸皮肤，再毫不留情地深深刺向心脏。
“世勋......”
鹿晗也讶异，自己竟然如此自然地小声唤出吴世勋的名字。
世勋的食指压在鹿晗的左胸，嘴唇紧贴着鹿晗脖颈上的动脉。他告诉自己这是在救他，至于舌尖是否偷偷在鹿晗的肌理之间游移，牙齿是否在轻轻厮磨，这些哪里有人命重要，所以他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。
鹿晗不耐地转动了身子，世勋反而将他箍得更紧了。
金钟仁咳嗽一声，脖子僵硬地转到一旁，努力不去看面前两人如何如何，这般那般。他想着要不是自己只剩一天的阳寿，哪怕刀架在脖子上，也不去打扰他们犯傻。
世勋这才缓缓抬起头，也不看钟仁，只是推了推鹿晗。
“你好些了。”
鹿晗也手忙脚乱爬起来，掸了掸衣服，双颊一红，眼神闪烁着：
“对，对，好些了，好多了。”
他慌不择路地撞上了金钟仁，正对上钟仁强忍笑意的面庞。鹿晗不知哪来的火气“腾”地涌上大脑，狠狠拍了一下钟仁的肩头，带着满眼的怒意用劲拉开门大步流星走了出去。
“你，时间不多了。”
吴世勋倒还是那副镇定自若的死样子，他对着面前的钟仁揉了揉太阳穴。
“还愣着干嘛，等死吗？”
说完，他也拉开门，余光扫过金钟仁。看着他不自觉地打了个寒噤，世勋满意地收回眼神，也往客厅走去。
白贤无力地瘫在沙发上，陷进如泥沼深潭一般的回忆里。
“吴老师，你的故事编的太真实，我差点就相信了。”
他空洞的双眼里全是泪水，轻轻晃晃脑袋，就在脸上汇成了瀑布河流，蜿蜒向不知名的湖泊大海。
一旁的金钟仁双眉都绞在了一起，他举起袖子伸向卞白贤的脸。
“不要哭啊。”
半透明的衣袖搭在白贤眼前，眼泪穿过那一层光晕落到沙发上，像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太阳雨，雨滴从太阳上落下来，带着闪耀的，炽热的光芒。
“你能看到，只是因为你现在的命，就是他的命。所以他的三生事，也是你的三生事。”
卞白贤死死咬住牙齿，柔软的嘴唇变得僵硬起来，他不让一丝示弱的呜咽声从喉管里传出来，努力将它们都锁在口舌之间。
他的脾气向来古怪，金钟仁知道。
可他就是喜欢这样的古怪，就是拿古怪又拧巴的卞白贤没有一点办法
“他走了啊...”白贤哽咽着，“他再也回不来了。”
“早知道......”
“早知道什么？”吴世勋接过话头。
“早知道，我就不怪他了。我真的不怪他，我只是，我只是想他再注意我一点点，多一点点。”卞白贤的泪顺着鼻翼流进嘴里，“我可以不要那一点点，我只要他......我只要他！”
他不再刻意控制自己发抖的身躯，也不再控制扭曲的面庞。卞白贤知道，自己现在又丑又狼狈，可他不在乎。那些曾经优雅而傲慢的姿态，没有了金钟仁，也就没有了半分存在的意义。
“你真狠心，白贤同学。”鹿晗说着坐到了白贤的旁边，将他环在怀里。白贤像一只受了重伤的小兽，寻到一处温暖，就不顾一切地靠近它，靠近鹿晗伸过去的肩膀。
“你们才狠心。”白贤闷闷的声音传出来，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吸着鼻子，“我很想他，这么久了，我真的很想他......”
鹿晗嘴里哄着他，像哄丢了心爱玩具的孩童，却一脸愁苦地望向世勋，眼睛里全是征求同意的渴望。
“下不为例。”
鹿晗点点头，将白贤轻轻挪到一旁，从贴着胸口的地方，摸到一枚打磨的十分光滑的铜镜。
“钟熊，你最清楚，一旦做了，面临的是什么。”
金钟仁点点头，他背对着窗户，阳光从他的身体里透过来，在地板上打下圆圆的，长长的光斑。
“让我和他，做个告别吧。”
鹿晗将铜镜对准了透过钟仁心脏的那束光线，渐渐地，有什么东西挡住了窗口，室内的光线忽然暗下去。白贤还未反应过来，世勋和鹿晗已经悄悄退到门外。
“嘿。”一个沙沙的声音从头顶传下来，那声音熟悉的让卞白贤有些惊恐地错愕。
“金......”他从沙发上蓦地站起身，仿佛不受控制般转向那片突如其来的阴影。
面前的少年音容未改，仿佛晓风一呵，仍是在音乐教室跳舞的样子。他身后的窗帘忽的飞起来，像极了那天仰卧三角钢琴之上，飞扬于白贤眼前的那淡蓝的一角。
“好久不见了，白贤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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